曾纪泽怎样学英语——兼谈他的“中西合体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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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10-21 16:22:39曾纪泽怎样学英语——兼谈他的“中西合体诗”
▲从所载来看，曾纪泽的外语进修，并不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式的小我一时髦趣，而是一项延续的外国语文进修规划。
曾纪泽开创的这些“精华合璧诗”或“中西合体诗”，并不是仅赠予给外人，现实上他还将本身所作的那些中西合壁诗在宦海宦友中展现。他并无感觉本身的这类“合壁诗”不三不四并羞于示人。而这类心态及举动暗地里，是不是反应出曾纪泽对付中国传统文章之学的一种更开放、更自由的立场呢？
一
清光绪三年（1877）七月十六日，曾纪泽（1839—1890）为父曾国藩守丧期满，以承继一等毅勇侯爵位身份入京，进宫谒见两宫皇太后、皇上。对付这次觐见颠末，特别是执政堂之上的“上问下答”，《曾纪泽日志》中亦有记录：
问，“你在外多年，懂洋务否？”
对，“仆从父亲在两江总督任内时，兼署南洋互市大臣，在直隶总督任内时，虽未兼北洋互市大臣，却于末端儿办过天津教堂一案，仆从陪侍父亲在任，闻见一二，不克不及全知”。
问，“你能通洋人说话文字否？”
对，“仆从在籍翻阅外国字典，略能通知一点。仆从所写的，洋人可以懂了；洋人所写的，仆从还不克不及全懂”。
问，“是晓得英国的？”
对，“只晓得英国的。至于法国、德国等处说话，不曾进修。美国系与英国同样的。”
（《曾纪泽日志》中卷，页679）
上述答对，触及曾纪泽那时对付洋务和外语的领会把握环境。而对付曾纪泽的答复，上面彷佛是得意的。翌年，曾纪泽奉派出使英国、法国，由此开启了他作为清末首要交际家的职业生活。这一年，曾纪泽39岁，行将迈进不惑之年的门坎。
1870年月的中国，产生了很多在晚清变局中既具备意味意义亦发生了延续的现实影响的汗青事务，此中就有“小童赴美”和《申报》开办。以前另有创办京师同文馆，测验考试双语教诲模式，和在科举测验体系体例以外，摸索中学、西学分身的双轨模式。为了因应这一彷佛才方才拉开帷幕、被李鸿章称为“三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的变局，在西学东渐以外，由本土政治气力、常识气力和思惟气力前后鞭策并施行了洋务活动、维新变法等系列鼎新。这些变化，实在都牵扯到新常识和新的常识型人材。
1880年月早期，由香港悄然返沪假寓的王韬，在给一名初涉西学和洋务的门生的回函中，谈到了那时中国所急需的新式人材问题，并预言“三千年后数人材，未知变局由此开”。实在，这类人材认知和人材观念上正在产生的扭转，并不是仅限于民间及少数“睁眼看世界”的先行者，在曾纪泽朝堂之上的觐见答对当中，明显也已有所表现了。
可是，与那些当选派出国留学或入京师同文馆、广方言馆的学生们所分歧者，曾纪泽那时的春秋和常识布局等，均显示其早已“定型”。不外，翻阅其间的曾纪泽日志，却发明这位年近不惑的念书人，在其父曾国藩病逝以后才正式开启其宦途生活以前，明显已为本身将来的宦途成长，做了很多其实不为人所知的尽力与筹备。
在这些筹备傍边，最惹人注视者，当属其平常念书部门。其间日志中，记录了曾纪泽几近天天对峙进修英语的一些细节。从所载来看，曾纪泽的外语进修，并不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式的小我一时髦趣，而是一项延续的外国语文进修规划。若是说介入襄助其父曾国藩处置洋务，是曾纪泽培育练习本身政务能力的一部门，进修外语，明显是他对付本身将来在宦途上成长标的目的或空间的一种预感与定位。而这暗地里，彷佛亦隐现曾国藩的影子。
查《曾纪泽日志》，此中对付其外语进修的记录信息之多，让人几多有些诧异。更关头的是，曾纪泽在论述记实这些信息的时辰，不管是对付英语，仍是对付本身的英语进修立场，显示出非统一般的理性、岑寂与客观。这不但有别于那时的宦海仕林，即即是在那时民间所谓的先行者比方王韬等人那边，曾纪泽的立场与态度，亦显得很是“前卫”——王韬虽然介入翻译了“委办本”《圣经》，也协助翻译了很多西学著作，乃至在1860年月末周游过英伦，还曾在牛津大学做过专题学术讲座，但他彷佛并无像曾纪泽如许严厉当真地看待过英语及本身的英语进修。
曾纪泽日志中所记实的英语进修讲义，是《英语韵编》。而呈现在《英语韵编》四周的那些平常浏览著作，另有《通典》《庄子》，和小说《儒林别史》，乃至还一度呈现了一部惹人注目标英文小说原著《罗斌孙日志》。
《英语韵编》《通典》《庄子》，和《儒林别史》《罗斌孙日志》，这些书目同时呈现在一小我的逐日书单当中，更关头的是，这一书单是1870年月大清帝国的一名正在冉冉升起的政坛新锐的书单，这一征象天然会惹人存眷。
稍作审阅就会发明，这是一个很是别致出格同时亦颇具前锋性的书单。此中既有外国语文读本，亦有本土经典，此外另有素为精英士医生们所不屑的“小说”。并且，居然还呈现了洋书《罗斌孙日志》（此当为英国小说家笛福的《鲁宾逊飘流记》）。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一具备较着差别性和多样性的书单，反应出一种新的分歧常识系统与话语系统之间对话及组合的用意。这一用意，也彷佛隐示着一种常识上、思惟上甚至文化上自我超出与自我突围的象征，乃至也能够说，它已开端显现出曾纪泽在自我文化身份认知和选择上的反观与批评自发，和已在付诸平常实践的自我扩大与超出的面向及尽力。《罗斌孙日志》中的主人公不遵怙恃之嘱，执意离家出走、外出帆海的探险举措，不晓得是不是亦震动了奉怙恃之命为圭表标准的儒家书仰者曾纪泽。不管若何，曾纪泽浏览英文原著《罗斌孙日志》，都是晚清文化史、文学史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事务”。
二
曾纪泽的英语进修在1877年的仲春七日又有了一个事务性的变革，那就是这天日志中呈现了他查阅英语字典的记录，“辰初二刻起，翻考英国字典”（中卷，页639）。自仲春份起头，曾纪泽的英语进修固定在辰初，根基上是“辰初二刻”，即起床以后即温诵英语，锲而不舍，勤恳如此。
而在英语进修以外，其间曾纪泽对付西方的接触熟悉范畴亦在逐步扩展当中。仲春十一日日志中呈现有关西镜画的记录，“夜饭后看西洋镜画数张”（中卷，页640）。不外在这些浏览西方小说、旁观西洋镜画的记录以后，均未见曾纪泽的群情。对付一个浸淫于中国传统六艺之学和贤人之学的士医生来讲，这些西洋“虫篆之技”或“奇技淫巧”事实象征着甚么呢？这些在这其中国念书人的精力世界里事实发生了怎么的震动？不晓得。留给读者的，彷佛只有想象。
而仲春三旬日为曾纪泽母亲的冥诞，祭供给酬不已，故今日日志中没有关于温诵英语的记录，但在来日诰日（三月月朔日）日志中如许记录，“诵《英语韵编》十四条，补昨日课程也，温诵很久”（中卷，页645）。另三月二日的日志中有“饭后诵《英语韵编》，清捡书画及各类洋药瓶。温诵英语”（中卷，页645）。三月初九日日志中有“装璜家中诸人影相”（中卷，页647），这里所谓“影相”，彷佛为那时常人还闻所未闻的西洋照片。
现实上，那时曾纪泽的日志中，呈现了很多与西洋、外来器物或风俗相干的记录。这些记录，反应出那时曾纪泽小我糊口的实际一种。
蒲月十一日日志中有“花旗人秦镇西来，同谈
，听洋婆奏风琴。……偕芝松至医士李一特处久谈，医士出其医书、诊器及人骨全具以相示。……述庭请吃洋菜，亥正入席，丑初散”。（中卷，页661），这彷佛显示出曾纪泽对西洋人物和带有社交礼节性子的即兴演出其实不反感。这类排场上的“开明”与“宽容”，或这类其实不排挤回绝的举动暗地里，是不是预示着一种新的看待西方的态度姿态呢？据后一日日志，当天曾纪泽拜见洋医士李一特，是为了“请其治淋病”（中卷，页662）。曾对此并无闪烁其词。就在当日日志中，他还记录“看《格致汇编》”一事（中卷，页662）。当西学再也不只是呈现在教科书中，而是作为一种详细而实际的糊口存在，一种以拍照、风琴、医术等与人的平常糊口直接相干的情势而存在的时辰，其心里深地方激发的颠簸叹息，在曾纪泽的日志中其实不轻易见到。不外，从日志中“谈病极久”“坐候很久”这类极其简便的日志说话中，仍是几多可以或许感受到他对付西医的信赖，和候医问诊之时的礼貌耐烦。
三
《曾纪泽日志》中出格惹人注目标，是他“发现”并甚为热中的“中西合体诗”。
不外，日志中最先呈现的赠予西人的中西文韵诗，并不是赠予给丁韪良的团扇上的中英文诗，而应当是他1877年的六月初三日赠予给英国副领事嘉托玛的中英文诗。该诗文已不成考，但业绩见诸日志，“申正至陈宝渠赴宴，英国副领事嘉托玛、翻译官施本司同席，久谈，戌初归。……作七绝一章，增嘉托玛，翻译，仍可用西洋韵，亦诗中新格，古人所无也，谋划很久始成”（中卷，页667）。这则业绩的意义，不但反应出晚近士医生阶层与西方来华使节之间来往的一种情景，同时也折射出晚近中西之间文学—文化交换的一种情景。特别是曾纪泽还将本身的这类举动，当作是一种成心义的自发的“大方”，而不但只是一种交际上的礼仪或礼貌。别的，他还认为这类“中西合体诗”是“一种新格”，“古人所无也”。这类审美熟悉与文学实践，无疑是很是罕有前卫的。
更可以或许反应出曾的这类说话文化甚至民族国度上的“同等”意识或“仔细谨严”的是，在给嘉托玛的双语诗
以后，曾纪泽又连夜给嘉托玛的翻译施本司写了一首七绝，“初四日，卯正二刻起，核改函稿四件，作七绝一章，赠施本司，仍仿昨日之格，很久始成。饭后与勉林谈甚久，将两诗西字缮就”（中卷，页667）。同日日志，“写西字二件，一致嘉托玛，一致施本司”（中卷，页667）。来日诰日，曾纪泽彷佛仍然沉醉在与上述双语体的七绝相干的心情内里，并将这类双语体的格律诗赠予给海内友人，“初五日，……译嘉托玛、施本司来函很久。……将昨日所作诗写于唐兰生扇头，兼中西两体书，另作小跋识之”（中卷，页667-668）。除这里所提到的唐兰生，曾还将这类双语体的格律诗（即“中西合体诗”）送给友人陈宝渠，“作中西合体诗一绝送宝渠……归，写连日所作中西合体诗于摺扇，未毕”（中卷，页667）。曾纪泽的这些“中西合体诗”，是不是属于晚清中国最先的双语体的格律诗，彷佛另有待进一步考据，不外有一点可以必定，那就是一经测验考试即发生稠密乐趣，并且还将此作为一种诗歌交际的雅行而推行不悖，这一点当非曾纪泽莫属。而以曾的涵养职位地方，特别是他厥后出使西洋的公使身份，都无疑让他成为晚清中国第一名公然利用“中西合体诗”举行诗歌交际的职业交际官。
而同月初七日日志中发给英国领事官达文波和傅兰雅等人的信函，显示出曾纪泽此时对付与在华西人打交道，不管是官方当局布景之人，仍是民间宣教商业之人，均能连结一种开放的心态，而非事前预设的排挤守旧态度，乃至于谨严当中还不失踊跃自动地与之来往。“写一函答英国领事官达文波。夜饭后写一函致傅兰雅”（中卷，页668）。初八日日志中记录，“作精华合壁诗，送英领事达文波，久而未成”（中卷，页668）。来日诰日，夙起饭后，行将前日未成之合壁诗完成，“辰初起。饭后将昨夜所作诗录成”（中卷，页668）。不但如斯，他还另写合壁诗给傅兰雅，“作精华合壁诗送傅兰雅。……饭后将所作送傅兰雅诗录于扇头，很久乃毕”（中卷，页668）。这也是曾纪泽与傅兰雅这位在晚清“西学东渐”中进献卓著的西方人来往之始。“酉正至傅兰雅寓处，谈极久”（中卷，页668）。
其间日志中另有很多触及曾纪泽踊跃自动地操练英语白话的记录，固然间或亦有创作精华合璧诗并书之于团扇送人的记实。
“初旬日。火拍金司来，治牙很久。去后，为写一片，歌颂其技，又写一西字函致之。饭后看《英国话规》很久。……翻阅英话”（中卷，页669）。此时的曾纪泽，不但起头练习英语对话，还测验考试着亲身撰写英文信函。这类“英勇”与“自傲”，皆非那时一般“爱护”颜面的士医生阶层乃至民间士子儒生所愿所能。
而更可以或许反应出曾纪泽那时但愿本身及早自力自立地与西人来往之心愿者，是他同月十一日日志中的记录，“阅英领事 达 文 波（A.Davenport）函，考校很久”（中卷，页669）。乃至在从上海到天津的国外客轮上，仍踊跃自动地见缝插针，练习英语，“初十二日，……夜至船长处，与船长及天津埠头洋人马斯坦久谈”（中卷，页669），“十三日，……除睡外惟寻洋人谈耳”（中卷，页669），“十四日，……辰正起，……午初至船顶，与二副滕伯斯衣一谈，饭后与船长一谈”（中卷，页669）。
虽然与船长等人不外不期而遇，但曾纪泽仍是乐于再次测验考试本身的“中西合体诗”交际，在第十四日日志中记录，“作合壁诗一章，送船长写于宫扇，写折扇款四柄”（中卷，页670）。此中丝绝不见那时士医生阶层的那种所谓“自持”，“饭后，与船长及美国驻京参赞贺而恐鹁（即何天爵）久谈，与马斯坦一谈”（中卷，页670）。“十五日，……与船长一谈，饭后复一谈”（中卷，页670）。
如前所述，曾纪泽开创的这些“精华合璧诗”或“中西合体诗”，并不是仅赠予给外人，现实上他还将本身所作的那些中西合壁诗在宦海宦友中展现，“十六日，……录所作精华合壁诗，示挚甫二首”（中卷，页670）。此挚甫，即为“曾门四门生”之一的吴汝纶。而吴作为桐城派的传人，对付曾纪泽的这类“合壁”体诗歌事实作何感触，不得而知，但曾纪泽将其送与吴汝纶，最少阐明他并无感觉本身的这类“合壁诗”不三不四并羞于示人。而这类心态及举动暗地里，是不是反应出曾纪泽对付中国传统文章之学的一种更开放、更自由的立场呢？
无论时人若何评价，曾纪泽本身却是乐此不疲。
“十七日，……饭后复久坐，录合壁诗一章……亥正归，录合壁诗一首”（中卷，页670）。“十八日，……饭后写致思臣函毕，录精华合壁诗二首”（中卷，页670）。“二旬日，……饭后写屏幅四纸，宫扇二柄，写西字函答马世登”（中卷，页671）。这里的西字函和屏幅、宫扇是不是寄统一人，难以确认，但用英文写信，寄给相熟或不相熟的西人，彷佛已成为曾纪泽那时正在测验考试的一种交际老例。而这类曾式交际的结果仍是较着的，二十一日，接到西字函的马世登就来曾纪泽下榻处造访了，“小睡，马士登来久谈”（中卷，页671）。22日临睡前，又有西字函寄马士登，“写西字函致马士登”（中卷，页671）。
又八月初五日，“夜饭后作合壁诗，赠美国参赞大臣何天爵，未成而睡”（中卷，页684）。初六日，“缮昨日所作合壁诗”（页685）。玄月二日，“将前月所作送何天爵诗改订数字，用中西二体字书于宫扇，很久乃毕”（中卷，页691）。多日不读英语以后，玄月二旬日日志中再次呈现读英语记录，“辰正起，看《英语韵编》”（中卷，页702）。
四
一般在会商晚清的对外“开放”及对内“鼎新”时，多会存眷外来身分特别是外来榨取的存在及其刺激影响，对付本土士医生阶层在思惟及举动上的“自发性”及“自动性”的考查阐述似较为少见。
很明显，《曾纪泽日志》中所提到的那些欧美器物、技能、说话、常识乃至于艺术的暗地里，几多都隐含着异域文化气力的存在及通报浸透，而曾纪泽对此彷佛亦心知肚明，但他并无采纳一种盲目回绝的立场，而是尽力在寻觅摸索中西之间可能的契合点，并将这类契合，称为中西诗歌或文化之间的“合璧”“合体”。在汉语语境中，“合璧”乃吉祥之征象，而“合体”亦象征着抵牾冲突的和谐解决。在晚清中西之间直接冲突乃至战役不竭的这类期间处境傍边，曾纪泽的中西“合璧”“合体”的思惟态度，和踊跃摸索吸取中西文化之菁华的详细实践，就显得尤尴尬能宝贵。（作者系复旦大学中文系传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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